欲买桂花同载酒

蓬生麻中,不扶则直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苍霸】契约(完)

短篇一发完,HE,现代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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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小。”柳临渊漫不经心地将骰盅掀了,只消一眼便笑了,“戚当家,承让。”

长桌对面坐着的人面色白了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五个骰子,恨不得再从中寻出一个六来。可惜就算他把这块地方望穿了,骰子摇出的数字也不会比之前多出一星半点。

柳临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扶手,唇角微扬,话音也微扬:“愿赌服输。戚当家,签字吧。”

立时便有训练有素的侍者欠身将托盘奉上,协议书、签字笔、鲜红印泥,一应俱全。

戚当家惨白着一张脸,抖着手摸索了几次都没能拿起钢笔,反而险些把托盘给打翻了。柳临渊兴味地看着,仿佛是好意,装模作样地斥责了侍者一句:“还不再放低些?没瞅见戚当家下笔都不稳当吗?”

侍者低眉垂眼:“是。”恭敬地又往下弯了弯腰。

笔尖只划出一横,便在光滑的纸面上顿了又顿,留下数个乱糟糟的黑点。柳临渊远远瞅着了,挑眉,只轻轻一抬手,便有另一个侍者捧着崭新的协议书顶替了上一人的位置。

“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柳临渊支着下颌,欣赏眼前猎物的垂死挣扎,笑意微微,“您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签,签到满意为止。”

“哐铛!”

像是被这句话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一直沉默的戚当家忽然发作。他掀掉托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指住柳临渊的头,怒声道:“柳临渊!你不要太过分!”

这一幕像是一个信号,戚当家身后的一排黑衣人也齐刷刷地掏出武器,沉默地对准了长桌另一头的青年。

白的灯光,黑的枪口,像是一场无声的威慑。

柳临渊不甚惊讶地轻呵一声,即便身陷如此险境也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更放松地往椅子里窝了窝,还顺手扯开了绑得齐整的领带。室内暖气充足,青年早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如今又解了领带和颈扣,衬着他那张俊秀的脸,一眼看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然而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轻视他。

因为他是柳临渊。

河朔柳家,军火豪门,这一代的掌权人,柳临渊。

从他六岁继承家业,到他二十六岁左右风云,二十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的命。到得最后,那些人都成灰化土,而柳临渊活得好好的,并且活得越来越好。

道上最不能得罪的人里,无论怎么排,柳临渊都脱不出前三甲。多少人曾因为他的年龄和样貌而看轻了他,也就有多少人为自己的短视付出沉重的代价。

老一辈者在后辈面前提及柳临渊,多半喜欢用讲古一样的语气悠悠地说:

“你见过柳家的传家宝吗?”

“那是一把刀。第一眼看见时,你会觉得它太过精致,像一件只适合摆在展台上的艺术品,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但往往这么想的人,在折断它之前,就会被它斩断手指。”

“美人在骨不在皮,好刀也一样。那把刀,表面单薄,而锋锐暗藏,极端的惊艳,也极端的危险。”

“柳临渊,就是这样一把刀。”

没有谁愿意和柳临渊彻底撕破脸皮,除非自身已然山穷水尽,要么争,要么死。

譬如眼下的戚当家。

“柳当家。”即便己方人多势众,而青年孤身一人又手无寸铁,戚当家还是没忘记在开头加上尊称,说起话来依然客客气气,“戚某也知道这样做不厚道,但您提的这个条件实在太过了些。柳家家大业大,戚某这丁点产业只怕还不够您塞牙缝,但我下头许多弟兄还要靠场子吃饭,是以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咱们一回。”

柳临渊饶有兴致:“要是我说不呢?”

“断人衣食,如同杀人父母。”戚当家一咬牙,面上显出阴狠之态,“戚家是完了,可要是能得柳当家陪葬,倒也不亏。”

“戚当家,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柳临渊慢条斯理地接话,并不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本来嘛,底下小打小闹,只要不犯到我跟前,我一向是不怎么计较的。偏您胃口大,站在柳家的船上,还想去搭叶家的线?你倒有自知之明,清楚叶家看不上你那点底子,所以就动了歪脑筋,拿柳家的货当自己的进身之阶?”

“事情败露,你求我给个机会。成,我答应了,特特拨了时间陪你赌这一场,事先也说了,三场里只要你猜对一次,这次的事情我就抹过去。”柳临渊摊手,“可惜,你运气不好。”

“不用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戚当家举着枪走近了些,“柳当家,您只需给我个准话,这条件您应还是不应?”

青年微微一笑,吐字清晰:“不。”

戚当家目光一冷,枪口稍偏指住青年的肩膀,打算先给他来一发——

“砰。”

枪响了。

柳临渊毫发无损,而戚当家的手指才刚刚碰到扳机,额头上便已多了一个血洞,面上半是未收的狠意,半是猝起的惊异,最终定格成扭曲的形容,重重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室内掠过一道冷厉的光,紧接着喉间一凉,在鲜血喷涌之前,他们就已全数没了气息。

柳临渊抬脚把座位前的尸体踢开,哼了一声:“怎么,舍得回来了?”

燕履霜有些不悦地皱眉:“你故意的?”

“什么?”

“别装傻。”燕履霜垂眼看了看他露出来的锁骨,越看越生气,“你故意放任他们带武器进来,故意激怒他,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我才离开两天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

柳临渊默不作声地看他,像是在揣度什么。

“说话!”

“我在想你。”青年轻声说着,意外地坦诚。

燕履霜被这句话噎住了。

“我在想,燕履霜这个混蛋这几天跑哪去了?找到了他想找的人没有?如果我遇到危险,他还会回来吗?”

“……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燕履霜顿了一会,缓和了语调,伸手替青年扣上颈扣,又拆开领带重新打齐整,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进行过很多次,“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里?”

柳临渊唇角还没扬起,就听到面前人补了一句:“你忘了吗,我们是签过契约的。”

青年瞬间冷了眸色。

燕履霜没发现,还想帮青年抚平衣上褶皱,却觉领口忽然一紧。原是青年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拉近,盯着他的眼睛意味不明地问:“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对于柳临渊,燕履霜一向有问必答,毫不隐瞒:“找到了。”

领口一紧,继而一松。

他们靠得太近,目光交织,气息相缠。燕履霜沉迷于这种感觉,一时间错过了柳临渊的眼底闪过的情绪,待他过后细细看去,却又一丁点都没捕捉,仿佛那一丝异样只是他的错觉。

柳临渊放开了手,唇角一抿,随即轻轻扬起来。

“这是好事。”青年连声音里都带上些微笑意,似乎是真心实意地为对方高兴,“恭喜你啊,燕履霜。二十年了,你总算等来这么一天了。”

“谢谢。”虽然柳临渊从表情到语调都毫无破绽,燕履霜却本能地觉得他在生气。不过柳当家最近喜怒不定,尤其在燕履霜面前,经常上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翻脸无情,是以燕履霜也没有多问,只当这个人又在使小性子了。

往常燕履霜多半会哄,但今天,虽然青年回答的时候嘴很甜,燕履霜心里还是存着气,气他每次胡闹都不爱惜自己,于是干巴巴地回完两个字就不再作声。

这一幕落到柳临渊眼里更是情不自禁地多想了几分,下意识地追问:“是谁?”

燕履霜甫一张口,还未出言,柳临渊忽然道:“等等。”

“……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青年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慢慢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拼力克制着什么念头,声音极轻地自言自语,“别让我知道,否则我……”最后半截话隐没在空气里,细不可闻。

燕履霜侧耳听了半晌,疑惑道:“你什么?”

“没什么。”柳临渊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背过身去,“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柳家的传家宝是一把刀。

六岁那年,在接掌家主之位的仪式上,柳临渊第一次触碰到它——那之前,他只能被长辈们领着,远远地看一眼它。

“从今天起,它属于你。”长老摸摸他的头,“整个柳家,都属于你。”

“你是我的了。”小小的孩子抱住这把刀,将脸轻轻贴在上面,悄声说着,眼底闪动着最纯粹的欢喜,“给你取个名字,以后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我有名字。”虚空中依稀有人温柔应答,“履霜,我叫燕履霜。”

柳临渊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往枕边摸了一下。

空的,凉的,没有人更没有刀。

青年惊坐起来,缓了缓神,才想起睡前自己又无端发了脾气,把刀连带着人都一起赶到隔壁去了。分明是无理取闹,燕履霜却还是一径顺着他,走之前不忘热了杯牛奶过来,盯着他喝完了才肯离开。

——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

真糟糕啊。柳临渊想。被宠坏了。

这样的念头让他心情更差了一点,索性翻身下床,站到窗边吹吹冷风。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燕履霜时的情景。

接任家主的当天晚上,他没有将刀放回收藏室,而是放在枕边亲亲热热地同它说了很多话,就算它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他也觉得满足——这是他的刀,他一个人的。人会离开、会背叛,而刀永远不会。

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见有人坐在床边,细心地替他掖好每一寸被角,眉目冷峻,眼底却有温柔的波光。

“你是谁?”

“我是履霜,燕履霜。”那人轻声回应,“我是你的刀。”

成年人会对此惊疑不定,孩子却很容易接纳这个答案。燕履霜说自己是这把刀的刀魂,此前一直沉睡,等到了柳临渊的手上却被莫名的力量唤醒了,这才现于人前。问及前事,燕履霜说自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要找到一个人,那个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但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临渊怕他找人心切,最后带着刀跑了,于是许诺:“我可以帮你找,但找到人之前,你得一直留在我身边,只当我一个人的刀。”

燕履霜答应下来,柳临渊又担心他反悔,于是大半夜地想爬起来草拟协议。燕履霜用被子把小孩裹成球拎到膝上,哭笑不得:“你们这些协议对我又没有约束力。放心,我不会违背诺言的。”

柳临渊不信,又想折腾些其他法子,最后燕履霜无奈地跟他订了超自然力量的契约,保证接下来的二十年都会守在他身边,否则魂飞魄散不得超生,这才让年少的柳当家勉强满意。

——当然,长大后的柳当家无数次后悔把这个期限定得太短了些。

二十岁生日那天燕履霜问他:“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柳临渊面上漫不经心:“愿望?没有。我想要什么,就会自己去拿到。”但是转头,却又默默对着燕履霜亲手做的蛋糕许愿,希望这个人一辈子都能陪在身边。

然而他又非常清楚,这个愿望,始终也只是愿望罢了。就算二十年期满,燕履霜仍没有找到那个重要的人,那又如何?十余年光阴,将年幼的孩子打磨成杀伐决断的青年,但却没在燕履霜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这个人,或者说,这把刀,是不会老的。

那么,蜉蝣之于人,柳临渊之于燕履霜,本质上,又有什么差别呢?人不会眷顾蜉蝣的心意,燕履霜,又会为为柳临渊留驻多久呢?

二十岁的柳当家在察觉到自己心意的同时,就平静地看见了故事的结局。

自那之后,柳临渊开始强迫自己过上没有另一个人的日子。他频繁地派燕履霜去执行一些无关紧要却又耗时不短的任务,就算对方回来,他也减少了与之相处的时间。起初,没有刀躺在枕边,他还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没有人陪在左右,他连处理事务都心不在焉。但天长日久下来,他竟也能渐渐地习惯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直到某天燕履霜对他说:“我想起那个人了。”

所有高墙深垒,瞬间溃不成军。

那一刻柳临渊心间转过很多阴暗的念头,譬如杀死那个人,又譬如毁掉燕履霜——刀魂是不会受伤的,但却与刀共生,摧毁一把刀对柳当家来说不是难事,哪怕这把刀是柳家的传家宝。

但最后柳临渊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微笑,平静地对燕履霜说:“好。我给你放假,你去找他吧。”

我等你回来。

但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可以,别再回来了。就让我,彻彻底底地死心吧。

 

爆炸发生在半夜,彼时柳临渊还没休息,正一边批阅文件,一边听下属汇报军火市场的近况。

电话打进来,说柳家某处宅院被仇家袭击了,对方使用了威力不小的热武器。柳临渊淡淡嗯了一声,问了几句伤亡情况,下属吞吞吐吐地说,人都没事,重要的文件也抢救出来了,就是那把刀……

什么刀?柳临渊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完一圈,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变了脸色,扔下文件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

一路上连闯七八个红灯,速度飚到最大码,下车的时候柳临渊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有这片烧毁的废墟,和不知陷落何处、又被烧作何等模样的那把刀。

那么强大又温柔的燕履霜,陪伴了他二十年的燕履霜,他从始至终……爱而不能言、不敢言的燕履霜,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距离二十年期满,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燕履霜,你要背弃诺言吗?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制止了他继续在废墟里翻找的动作。

“我在这里。”来者语声温柔,动作却很强硬,不容分说地把青年按进怀里,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临渊,看着我。”

青年怔怔许久,屏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燕……履霜?你、你……你还活着……”

“……傻瓜。”燕履霜捧着他的脸,一声叹息隐没在彼此唇齿交合间,“我说过很多次了,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当真——我们之间,是有契约的。”

“那不是普通的契约,那是同生契。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你既然活着,我又怎么舍得死?”

柳临渊半睁着眼睛,茫茫然地任由他亲吻,等到眼尾都沁出水色才找回理智,拼着间隙断断续续地问他:“可是你、你不是还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啊。”燕履霜带着小小的得意笑起来,低头又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大概是跟你待在一起太久了,我也变成傻瓜了。那个人,在我认出他之前,就已经被我用契约绑住了呢。”

柳临渊蓦地睁大了眼睛。

远处有璀璨烟火,绽放在无垠夜空。倒映进青年的眸底,胜过三千世界万丈光芒。

燕履霜含着笑,俯身下去。

“新年快乐。”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二十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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