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狗茨】来日方长

大天狗一踏进阴阳寮，就敏锐地觉察出几分异样。

跟在他翅膀后面完成了御魂七层一日游的鲤鱼精不再像开始那么怕他。见大天狗停在阴阳寮的门口不进不退，鲤鱼精小姐探了一下头，带着一点疑惑细声细气地问：“大天狗大人……？”

白狼轻盈地走过来，递给他们一人一个黑达摩。

大天狗没什么表示，鲤鱼精诚惶诚恐，后边的天邪鬼们抱在一起发抖：“这这这……这是要做什么？”

寮里待遇是不错，包吃包住包分配，五险一金免费送终，也有不少小鬼有幸尝过红达摩的滋味。但是黑达摩？大天狗姑获鸟妖狐莹草能一个接着一个的嗑，换作天邪鬼，瞅一眼，摸一下，都觉得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

——铁做成的馅饼，能把鬼重新砸进轮回的那种。

大天狗若有所思：“今天寮里来新人了？”他的脑子里迅速流过一串名字：阎魔把公务丢给判官跑出来休假了？酒吞又来追求红叶顺带找安倍晴明的不痛快了？还是荒川……

白狼点头，欣慰地说：“晴明大人可算把茨木童子大人请过来了。”

茨木？

大天狗微怔，下意识问了一句：“他又来京都找酒吞？”

白狼笑起来，却说：“不是的，茨木大人已经决定离开大江山，和晴明大人签订契约——同您一样，大天狗大人。”

难怪安倍晴明会激动得给阴阳寮上下发黑达摩。

大天狗忽然开始担心这个月寮里的账目了。

但想起刚才听到的消息，握着团扇的式神紧了紧手指，莫名觉得愉悦——这种愉悦感的出处，甚至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大天狗面上仍是温和的笑，对白狼点一点头，抬步就向寮里走去。

白狼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抿着嘴唇笑，笑容有点奇异，乍见之下和八百比丘尼如出一辙。鲤鱼精怯怯地扯一扯白狼的弓，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大天狗大人的翅膀，好像在掉毛……”

白狼拍拍鲤鱼精的发顶：“不要紧，他只是太激动了。”

鲤鱼精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尾巴扑腾一下，溅起几朵水花。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茶杯在手里转了几圈，连灌几口茶都祛除不了嗓子里的干涩，大天狗组织了好久语言，半晌才干巴巴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话一出口他只想用扇子默默扇自己几个嘴巴。

白发的大妖比他随意得多，靠在樱花树下睨过来一眼：“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也当了安倍晴明的式神吗？”

“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大天狗想。我可没有大江山鬼王这样的“挚友”。

他换了一种说法：“你不是大江山的二把手吗？你不在，星熊镇得住？”

茨木的眼睛在月下熠熠生光，是大天狗熟悉的神采。翅膀下意识抖开了一点，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又听见那个不太愿意听见的名字：“何须星熊？吾友所在之处，谁敢轻易放肆？鬼王的权威从来不容宵小挑衅！”

翅膀尖上的羽毛耷拉下来，又开始悄无声息地往下落，一片接着一片，柔软地堆积在地面上，和满地樱花掺杂在一起。

茨木咦了一声，凑过去拈起一片，用十分惊异的语气感叹：“你竟然会掉毛？”

靠得太近了。

近得已经能感受到彼此吹出的气息。

落下的黑羽被风卷起，晃晃悠悠地落上罗生门之鬼的白发，强烈的对比，奇异的美感。再衬上那样一双无论为人还是为鬼，都澄澈到几乎没有杂质的眼睛……太奇怪了，太少见了，明明从血火中诞生，于地狱里行来，经历过这世间最痛最恶，却还能纯粹如初，对除了酒吞、或者说力量之外的事物，一无所执。

想要。

大天狗的眸色慢慢深了。

但是，不能急。

握着团扇的大妖短促地笑了一声，抬手摘去茨木发间的羽毛，语调沉静如初：“今天在御魂七层受了点伤，所以羽毛掉得有点多。”

茨木的眼神亮了：“那什么……御魂七层，里边的人很强吗？”又有点懊丧，“本来还想着今天一来就能和你打一架，现在你受伤了，那就算了吧。”完全没有介意对方的手得寸进尺，摘完羽毛还恋恋不舍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天狗有意无意地用指腹蹭了蹭他的鬓角，含笑道：“不算很强，尤其是第二关，很轻松就过了，受伤只是因为有些分神。”若无其事黑了一把酒吞，大天狗停顿一会，终于还是转回先前的问题：“不用你操心大江山，和你要当安倍晴明的式神，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茨木闷闷不乐：“吾友终于从对那个女人的沉迷和颓废中走出来了——这是好事。但他仍然说自己没兴致与我动手，要我过上几十年再去找他——没人打架实在太无聊了，我原本去了鞍马山，鸦天狗却说你在安倍晴明这里……”

大天狗眉目一抬：“你去鞍马山找我？”

茨木不明所以，点头：“是啊，你也很强，和你对决一样很痛快。安倍晴明说只有当式神才能随意切磋，左右我这几十年也没什么事，当就当吧，有架打就好。”

大天狗一边暗赞干得漂亮，一边在心中又给安倍晴明记上一笔。

“其实我的伤并不要紧，但既然我们都要在寮里留上几十年，那么打架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大天狗换了个坐姿，翅膀悄无声息地舒展开，虚虚地在半空中环绕出一个圆，将自己和茨木拢在一处。鞍马山的神明笑得温和，声音也温柔，眼底却是毫无掩饰的志在必得——当然，茨木没有看到。

不会放你走了。

大天狗微微一笑。

待到几十年后契约失效，你只能和我一起回鞍马山。

“我们……来日方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