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蓬生麻中,不扶则直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藏霸】朝暮(完)

短篇一发完,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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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权请尊上赏玩。”送礼者意态殷勤,“听闻尊上近来时常夜深难寐,若不嫌弃,不妨试一试此物,许有独到之效。”

同僚不知从这段话中脑补出什么香艳场景,待人走后拿手肘撞了撞柳鲲的胸口,挤眉弄眼:“听见没,晚上去找个人好好试试,若是效果好,回头也分我一些,如何?”

柳鲲没理他,随手把那个小盒子往怀里一塞,背上刀走了。

 

2、

没人知道为什么柳鲲会来恶人谷。

他不喜欢随便杀人,平时就算遭到挑衅,动手也常是点到为止,偶尔心情恶劣才会见血;他也很少插足盟谷争端,空担着魔尊之名,却只避居谷中处理点闲散杂务。既没有叛出师门,也未曾与亲友反目,更不必说在江湖上背了什么骂名因此不得不寻求恶人谷的庇护。

但他还是入了恶人谷,甚至初来乍到,便凭借奇功跃居魔尊之位,在谷中一待就是三年。

既然来了,又得居高位,下边的人自不免想要交好一二,奈何这位柳魔尊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大家伙儿想送礼也不知道该从哪入手。琢磨了三年,最近一听闻柳鲲患了失眠之症,立刻就有心思活跃的人上赶着为魔尊大人分忧了。

 

3、

小盒子里装着一块香料。

柳鲲拿在手中看了两眼,随手往旁边一抛。他没回头,连眼神都没动一下,香料却准之又准的穿过镂空的青铜盖,落进了沉灰犹温的香炉里。

白烟寂静地飘起。

柳鲲拿手背抵了眼睛,有点疲倦地放空了自己。

其实他一直都不习惯焚香,只觉得大男儿顶天立地流血流汗,要那些软弱的烟气在周身做什么?

但是那个人喜欢,不仅室内燃着沉水香,衣上也熏着淡淡的檀木气息,举手投足都一派大家公子的风流雅致,分明同出世家,所好却与他迥异。

那个人喜欢,于是柳鲲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也慢慢沾染了这个习惯。恶人谷,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柳鲲一日不嗅着那样的香气,就一日难以入眠。

香料告罄的这半个月,他憋着一口气不去购置,强逼着自己适应没有焚香的夜晚——事实证明,他做不到。

自觉或者不自觉,自愿或者不自愿,他终于变成了完全陌生的自己。

因为那十年。

更因为那个人。

 

4、

烟气更重了些。

柳鲲放任困倦涌上,正想纵容自己沉入一场酣然长梦,阖眼之时,忽而心神一动。

新亭侯铮然长鸣,携雷霆千顷直指门后:“什么人!”

四下寂然无回音。

柳鲲冷笑,瞬息间已敛去所有倦意,执着刀更踏前一步:

“出来!”

屏风之后一阵衣衫窸窣,有人缓缓转出,轻轻感叹。

“好久不见,你的刀意又精进了。”

眉目温温,笑意温温,言语温温。

一如当年。

柳鲲蓦地睁大了眼睛。

“当啷。”

长刀落地,磕出一声轻响。

 

5、

“你……”

柳鲲嘴唇翕动,近乎失语。

那人于三步外站定,含笑道:“怎么,不想见到我吗?”

夜风吹拂他的衣摆,把极清淡的檀木香气送至鼻端,一瞬将心花吹开,又吹败。

柳鲲艰难地收束起四散的心神,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很想你。”那人柔声说,“前几日我回了一趟小院,才知咱们种在庭中的那棵枇杷树早长得枝繁叶茂,还结了许多果实。又香又甜,我尝了几口,便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袖口里探了探,半晌带着些许沮丧开口:“我原是给你带了几粒的,可惜路途遥远,还未走到便坏了,只好分给路边的鸟雀吃。”复欣然道:“不过也不要紧,我们此时动身,等到了小院,枇杷树想必又结成了一批果子。”

柳鲲退了半步,哑声道:“我不喜欢吃枇杷,一点也不喜欢。”

“那好吧。”那人并不勉强,蹲下身把长刀捡起来,捧在手中,用指尖细细掠过每一处纹路,眷恋而怀念,“这把刀,你用着还顺手吗?”

柳鲲垂下眼,不想看他,却又不忍不看他,口中应道:“……还不错。”

“甚好。”那人心满意足,“你我武功不分伯仲,从前你却总因兵刃不佳而逊我一筹,我虽然赢了,也不能彻底开怀。这把新亭侯能趁你的手,也不枉我当年聚江南之精铁铸成此刀了。”

将长刀交还给他的时候,那人复又叹息:“今夜月色正美,只可惜手边无酒,不能与你痛饮三杯。不过也无妨,故人在侧,知己并肩,若能同看这天地之无垠,有没有酒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率先往门外走去,踏出几步似有所觉,见柳鲲立在原地不动,不由得一笑,回身朝他伸手,掌心向上,似有所待。

他说:“来。”

柳鲲如遭雷亟。

 

6、

“来。”

主座上杏黄衣衫的藏剑公子含笑下视,朝厅中虚虚伸手。

代表浩气的蓝色被血腥掩盖,呈现出恶人服饰上才有的灼然艳色来。提着刀的青年不疾不徐地从一地尸体边上经过,如往常一样迈上台阶,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在主座前单膝跪下来。

“叶行川。”他说,“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是武王城主,而这里是武王城。”叶行川微笑着看他,语声柔和,“在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很好。”柳鲲随手甩掉刀锋上的血滴,戏谑似的拿刀尖一指眼前人的心口,“想必叶城主更清楚,接下来自己将面对什么,是吗?”

“其实我还是挺想再听你叫我一声主公。整个浩气盟,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叫我。”叶行川玩笑一般说完,怡然不惧地伸手,同过去每一次向他交托任务时一样拍了拍他的手背,即便利刃透体而过,声音也平稳无波,极深之处,犹带笑意。

“——拿稳你的刀。”

 

7、

诸般所为,与是非无关。

柳鲲幼时受一江湖人深恩,长成后欲前往报答,才知那人分明出身浩气,却死于武王城主之手。

江湖人的妻儿求他为之雪恨,要杀人者也尝一尝遭人背叛的滋味。柳鲲答应了,略一伪装,背着自己的刀就踏进了浩气盟。

他出身正派,素无污名,加上武功心志都出众,很快便得到上级青眼,暗地里稍稍操作,便顺利调到了时任武王城主的叶行川麾下。

叶行川也看重他,不仅屡屡拔擢,更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教他辨识沙盘,教他盟谷大势,教他行军择将——倾囊相授,不过如此。

柳鲲对待叶行川也不可谓不亲近。无论叶行川风光无限,还是举步维艰,他始终在其左右,日日相伴,步步扶持。到得最后浩气盟中无人不言,若说天底下叶行川还有一个人能相信,那必定是柳鲲无疑。

十年。骗过叶行川,骗过浩气盟,骗过天下人。

最后,也骗过了他自己。

 

8、

“……所以,你还来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见你。”叶行川安静地注视他半晌,而后上前几步,忽然展臂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低地问,“只是见一见,也不成吗?我不相信,你心里一丁点都不想见到我。”

“那棵枇杷树,早被我砍了,连根都烧成了灰。你刻在刀柄上的名字,我也早让人磨平了,改纹了新的图样。”柳鲲凝滞良久,终于开口,“而你,叶行川,你已经死透了。你不该回来,我也不想见到你,一丁点都不想。”

说到最后,他毫无犹豫地举起手,将刀尖对准了叶行川的后心,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个姿势会不会刺伤自己,重重地把刀挥了下去。

耳廓捕捉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9、

柳鲲睁开眼睛。

室内寂寂,烟气寥寥,并无人影。

炉中香料只剩小半,而月亮刚刚升起。

柳鲲坐起来,低垂着眼,用手指缓缓拭过长刀的锋刃,许久之后,勉力勾了一下唇角。

而眼底殊无笑意。

“我就知道,不会是你。”

“你恨我还来不及吧。”

“……主公。”

 

10、

“昨日奉的是什么香料?不瞒尊上,那是我们在西域得来的一种异香,据当地人说,能引人做一场美梦,想见之人,想见之景,俱在其中。”

“尊上可是觉得效果不错?不如属下再命人去西域采购些许?”

“……不必了。”柳鲲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君埋泉下泥销骨。

而我寄人间朝与暮。

 

不如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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