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蓬生麻中,不扶则直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唐无寻x杨饮风】有所思

短篇一发完,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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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墨汁从毫尖落下,在雪白的纸面上砸出深黑印记,又迅速洇开淋漓的墨痕。将将写完的一幅字,因着下笔之人的一瞬迟疑,便被毁了个干净。

杨饮风烦躁地搁下笔,把案上废纸揉作一团,抬手就要往窗外掷。动作了一半忽又凝滞,手臂在空中僵了半晌,最终还是颓然落回身侧,只愤愤将纸团朝案上一丢,别开脸,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味。

他转而坐到屏风后,先净了手,再燃了香,爱琴搁在膝上珍而重之地上紧弦。十指搭在琴面上半晌,香都快燃尽了,他仍是一个音都没能弹出来。

杨饮风的脸色微微发白。

抚琴、习字、作画、赋诗……他从小到大,一天一天都是这样过来的,长歌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是把这样的风雅融进了骨子里,把这种日子活成了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习惯。

偏他最近做起哪样都十分不顺手,提笔就容易走神,指点师弟师妹时也心不在焉,上回还差点被初学剑法的小师弟伤到,便是眼下,他专注了又专注,想要好好练一会琴,勉强凝了神正待起手,却惊觉自己本能之下……竟想弹一曲《有所思》!

汉时文君新寡,相如登门,则以琴心挑之——指下之曲,实出胸中之意!

有所思,好一曲有所思!

杨饮风闭了闭眼,恨不能抬手就将琴掀翻,但他更清楚地意识到,就算今日他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得粉碎,也毁不掉心头那一点明明白白的情愫。一如当年他从那一夜的荒唐里醒来,拼了命地搓洗掉一身暧昧痕迹,却也始终知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他的不情愿就真的不存在。

唐无寻……唐无寻!

等那个混账回来了,定要给他好看!

杨饮风想及此处,忽又一怔:唐无寻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再如何风流轻佻不着家,唐无寻也是唐家堡嫡系,是正儿八经的唐家少爷,更别提那人虽整日没个正形,身手却是好的,处理各种事情也是一把好手——蜀中唐门在战乱里折了不少弟子,如今又深陷倒卖军火的风波,唐无寻哪里能轻易抽身?要解决这些麻烦事,一年半载都算是快了。

退一步说,即便唐无寻真的得了闲,也未必就会愿意回这龙门荒漠来。那人逍遥惯了,从来没有长久地在某一处定居过,又是好美酒好美人的性子,想来他待了这些年也早就腻味了,说不准早趁着这个机会到哪里快活去了。

否则……为何一去数月,竟半点音信都无?

杨饮风呼出一口气,对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十分不悦

——我竟希望他早些回来?这怎么可能!那个登徒子牛皮糖似的歪缠了我这么些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他要是真不回来,最该高兴的是我才对!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自己用在唐无寻身上的是一个“回”字。

但是很显然,杨饮风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愉悦起来。他收好琴,烦闷地在屋中踱步,唇线抿得平直,脸上郁色愈深。

走完一个来回,他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唐无寻的接近,当然,如果那个登徒子能再守礼一点、不要总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那就更好了。

又走了几步,杨饮风别扭地盯着脚尖,不自在地想:好吧,我承认,我……我还是有一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丁点——想念唐无寻。

唐无寻是个性子极恶劣的人,尤其在杨饮风面前。这位唐门少爷一点冷峻杀手的样子都没有,不管遇上什么事都笑得漫不经心,平时更是牟足了劲撩拨杨饮风,越是把人气得狠他越开心。杨饮风自幼承圣贤之教,君子端方,连骂人的话都是跟唐无寻处久了才学了一句半句,哪里能占到上风?

若说动手,杨饮风更是没赢过——这倒不是他与唐无寻武功相差太大,两人要是正面对敌胜负倒还难料。但是唐无寻从来就不是君子,“毒公子”之名也不是白得的,杨饮风至今都想不明白,唐无寻到底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药物,其中有几种,功效还颇为……令人难以启齿。

只消往这上头一想,杨饮风便情不自禁红了耳根,忙忙又把注意力转开了。

恶劣归恶劣,杨饮风是真拿唐无寻没法子,但每每两人有了冲突,先低头的从来是唐无寻,把人气完就上赶着来哄,做小伏低种种手段那叫一个信手拈来。杨饮风有几次硬着心肠不理他,那人还真就待在房门外不走了,对月长叹借酒消愁,苦肉计还不算完,外加厚着脸皮声音响亮地说情话,不是一句一句,而是一箩筐一箩筐——整个客栈上上下下住着的客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要脸杨饮风还要脸呢!

往日唐无寻在近前时,杨饮风有事没事就爱同他斗气,这会人远去巴蜀了,桩桩件件的好处却倒被长歌弟子拾起来,放在心上细细思量。

想念唐无寻什么呢?

杨饮风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动心,又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他们相遇得太意外,结识得太荒唐,也许是那一晚龙门的夜色太深、月光太美,而那个人投来的目光太温柔,一点一点,引导得他万劫不复。

又或者是,突来的战乱盖过了个人的怨仇——长歌一门起于国破危难之时,外族入侵的关头,并肩御敌者便是同袍。而他们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消磨了棱角,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唐无寻有什么好?

杨饮风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唇角却仍然向上轻轻翘了一翘。

他便是哪里都不好,我如今……也是心悦他的。

罢罢罢,认栽了便是。那登徒子要真敢拖延着时间不回来,我定要……

窗外忽然传来一曲轻快的小调。

活泼灵动,像潺潺的溪水流过山岗,不时在岸边的石头上溅起一点细碎的水花;又悠远绵长,如风过竹林,从枝到叶都沙沙作响,传至空谷,又送回阵阵回音。

杨饮风眉梢一挑,快步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看。

今日的龙门,天高云淡,阳光晴暖。

而有人正躺在窗外的大树上,微闭了眼睛,藏蓝色衣料包裹住瘦削的身形,半空中垂下一条修长的腿随着风晃荡,从头到脚都透出懒洋洋的意味来。再仔细一看,那人在唇间抿了片竹叶,优哉游哉地吹出婉转声响。

——正是他放在心间反复思量的那个人。

好容易吹完了,唐无寻眯着眼同他笑,语声慵懒:“怎么?见到我回来,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杨饮风面无表情:“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吹得那么难听竟还不害臊。”

唐无寻竟然也附和着点点头:“说得是,这点微末技艺你定是看不上眼的,图个新鲜而已。真要论起风雅,还须听你抚琴才对。”

杨饮风狐疑看他,觉得这人莫不是回唐家堡一趟就转了性,居然还会认真夸人了。

谁料唐无寻接着就逗他:“但我这不是见饮风耽于相思之苦,心下不忍,才想了这个法子指着你开心一些?”

杨饮风一怔,随即脸色一红,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断然否定:“胡说什么!我哪有……我哪有……”

“哦,没有啊。”唐无寻摸着下巴笑了一会,慢悠悠地扔掉竹叶,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纸团,摊平了就朗声诵读,“我所思兮在泰山……”

“闭嘴!”杨饮风回头一瞅,先前他写废了丢在案上的那个纸团已不见了踪影,想也知道是被谁拿走了。他顿时窘极,一把将琴揽在手里回视唐无寻,指尖一按,大有“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动手”的意味。

唐无寻顺溜地举起双手:“成成成不读了。”仍是忍不住打趣他:“君子坦荡荡,这难道不是你整日挂在嘴边的话?”

杨饮风已经在考虑是先弹江逐还是先弹平沙,冷不防眼前一暗,藏蓝色衣衫的男子从树上跳下来,忽然隔着窗子抱住了他。

长歌弟子一下子僵住了。

“别动。”唐无寻低声说着,把头往他的颈窝里靠了靠,难得露出几分疲惫,“让我歇一会,就一会。”

杨饮风垂了眼,不着痕迹地试了试他的脉息,微皱了眉:“你这几天做什么了?累成这个样子。”

唐无寻含糊地应了:“弟弟不听话,又不好下重手……赶着回来……我和家里说开了……往后我们……待在龙门……”又很上道地在杨饮风的肩上蹭了几下,打了个哈欠,“别问了,回头跟你细说。”

杨饮风心软了一回,正想问唐无寻要不要来榻上躺一躺,谁知一低头瞅见唐门少爷怀里露出个小瓷瓶,瓶身很新,上边好似还写了字。他仔细辨识了一下,脸色一变,抬手就毫不留情地把人从身上推下去。

唐无寻茫然:“怎么了?”

杨饮风咬牙:“登徒子!”退一步,啪地一声把窗户合上,木框险些撞上唐无寻的鼻梁。

唐无寻不明就里,敲敲窗喊了两声,杨饮风只回了他冷哼。饶是唐无寻也没弄明白他在气什么,正想着要不要爬个房梁去瞅一瞅,眼风随意一扫,忽然也看见了怀里露出来的那个罪魁祸首。

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瓶身上写着两个字。

——日醉。

唐无寻沉默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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